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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香港:规划思维、城市网络与城市生活

近年香港兴起本土情怀,开始发现一些在现代城市规划之下,逐渐消隠的传统旧区的格局和特质之可贵。每每有动土机声在旧区响起,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在附近将有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住宅或商业项目落成,把原有的社区和城市结构破坏、割裂。然而当我们的公共和社交生活逐渐由实体的城市空间,转移到虚拟的网络世界,那些新建设除了在物理和视觉上与原有的社区不协调,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又有何影响呢?是否只是楼下再也找不到富人情味的街坊小店,换上了大型连锁店林立的购物商场或平台停车场呢?社区结构遭破坏,又有否比较客观和科学的说法与理论去界定和解释呢?

 

愈来愈大的规划尺度

另一方面,香港政府为免错失从内地经济发展分一杯羹的良机,又生怕如果不配合国家的规划,将来恐遭边缘化,于是积极与内地在都市的建设和发展上融合,拉近两地的距离,如早年提出的珠江三角洲「一小时生活圈」概念,和与周边地区形成人口逾千万的巨型都会(megacity),在经济方面与纽约、伦敦和东京争一日长短。但碍于两地的文化、政治和法律制度均不同,而且香港和内地有明显的边界,所以所谓的融合,只是限于交通运输的层面,政府只在城际的交通网络上与内地连接,故此我们有了港珠澳大桥和广深港高速铁路。上月引起轩然大波的《环珠江口宜居湾区建设重点行动计划》,就是跨越了这条线,触及了交通以外的范畴。不过这不是本文要谈的重点,故不在此横生枝节—本文旨在讨论尺度和规模愈趋宏大的城市网络,对我们的社区和生活有甚么影响。

即是说,香港的规划尺度将会愈来愈大,而且集中在交通运输的建设上;政策考虑的范围亦不只限于本土,在经济和人口政策上均会顾及内地。先不论这种思维孰好孰坏,因为在不同的范畴和层面也会有不同的利弊。在城市的规划和建设方面我们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的市区重建和新界郊区发展除了受所谓的「地产霸权」左右外,还会受上述的规划思维影响。

 

城市网络的论述与框架

要讨论本土的城市网络怎样受规划思维影响,先要有一套关于城市网络的论述和框架。世上有关的论述繁多,本文采用的就是以批判「现代主义」(modernism)的规划思维与发展模式见称,用科学方法与体系去剖析和建构城市网络与结构的Christopher Alexander建筑家兼理论家流派的论述。

早于一九六五年,Christopher Alexander已在其名作〈A City is not a Tree〉中提到当代城市规划的流弊之一,就是把城市的结构看得太过简单,若借用数学中「集合」(set)的概念,规划师往往把城市的元素和关系看成像树的结构(tree structure)一样,一个集合与另外一个集合不是从属关系就是完全没有关系,没有两个或以上的集合是有重叠的部分的,而当中的元素更不可以独自和另一个集合的元素有联系,除非其所隶属的集合和另一集合有联系。而传统上由居民自发建造而成的自然城市(natural city)的结构,则是集合与集合之间有重叠部分的「半格」(semi-lattice),元素之间的关系和组合比树状结构多很多。(1)简言之,就是规划师把复杂的半格城市结构,理解为较简化的树状结构,而这种简化的树状结构只利于行政和规划,不利城市中不同的元素相互发展关系。若用香港的城市结构作为例子,传统旧区的结构就是「半格」,新市镇的结构就是树状结构。将军澳、天水围和东涌这些新市镇都是用树状结构来作规划的逻辑的,所有东西的用途都是单一和单向的,一层归一层,住宅区属一层,商业区属另外一层,文娱康乐设施属一层,汽车道路属另一层,行人道路又属一层……当中极少有交叠的用途和作用—例如住宅区是纯粹的住宅屋苑,除购物商场外没有甚么商业活动,工作机会甚少,所以居民多要长途跋涉到区外工作;道路的设计主要为方便汽车行驶,道路宽广,而且路旁有不少围栏,不利行人横过和在街上活动;所谓的公共空间,就是康乐及文化事务署划定的休憩公园。在自然混杂而生的一些老区,街道既是行人往来的信道,也是小贩摆卖谋生的地方,亦是街坊邻里的社交场所和公共空间,用途灵活多变,这就是Christopher Alexander论述中「重叠」的意思。他亦在文中提到,就是呈树状结构的城市规划,把居民的城市生活分拆得支离破碎。这可看成是社区和城市结构的无形破坏和撕裂。

我们现在对如何用理性、科学的体系和框架去了解城市的结构,及其与人的关系有了基本的概念,那么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尺度和规模愈趋宏大的城市网络,对我们的社区和生活究竟有甚么影响。

在〈Principles of Urban Structure〉一书中,受Christopher Alexander启发并与他合作多年的作者Nikos A. Salingaros教授,对城市的结构与网络有更图象化的论述。他把城市的网络(urban web)理解为大厦之间的复杂连系结构,并用三种形态表述—一、节点(nodes);二、联机(connections);三、层次(hierarchy)。城市的网络包括所有在室外和有连接功能的元素,如空地、绿化空间、小径、行人路、单车径、汽车道路和高速公路等。经验论的观察(empirical observations)证实,连接愈稳扎、网络的枝节愈多,城市的生活就愈多采多姿。

 

城市网络如何影响社区和我们的生活?

如果我们接受这个假说,那从以下的分析,我们就可知道尺度和规模愈趋宏大的城市网络,如何蚕食传统社区多元、精密细腻的结构和网络,以及影响我们的生活。

在「现代主义」的规划思维之下,规划师舍繁逐简,崇尚视觉上和功能上的简洁,讲求功效,固此会把城市网络中的节点(人类活动的聚合点,如住所、办公室、公园、店铺、教堂等等)和联机(如往来的道路),排成最有「规律」的布局,此等布局通常令节点之间的联系最少(见《图一》)。根据上述的假说,联系愈少,城市的生活就愈大机会单调乏味。新市镇和其他大型的城市规划的交通网络布局,正是用这种思维和模式建成。

其实自四十年代起,(世界各地的)城市规划师已经采纳这种几何上的规律与视觉上简洁,加以随意的风格概念,来建构其城市网络。这种网络往往忽视了人类活动的节点,不从人类的活动出发,而是要求人迁就那些可能为汽车、火车和地下铁设计的网络。他们没有想到,整齐、有规律的城市网络当中的连接可能支离破碎,而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网络中的连接反而环环相扣、畅达无间。他们忘记了城市的结构与网络,是经过悠久的历史演化而成的,看来没有规律,却有自己的内在逻辑,一旦摧毁了就不能重塑。

在实际的功能上,有不同层次、繁多而有冗赘的城市网络,亦比过于精简的为佳。就以道路网络来说,若有一条道路断了或受阻塞,不能如预期般运作,还有其他的补上,就像我们大脑的神经网络一样,纵使有一部分损毁了,大体上还能运作。如果把所有同类的节点和联机放在一起,除了会发生以上的问题,还容易出现网络超出其负荷的情况。

那么当不同层次的道路网络,如行人路、单车径和汽车道路,以上述的规划思维叠在一起时,又会怎样呢?—较弱的那层网络的作用会消失,就好像高速公路旁的行人路会渺无人烟一样。

所以当我们用「现代主义」的规划思维来发展城市,而城市的网络又因规划覆盖的范围愈来愈大,令网络的尺度与规模愈趋宏大时,城市中一些较弱小而利于行人和生活的网络就会遭蚕食或不能形成,就近的社区的城市网络亦会受波及。而网络间的联系愈少,城市的生活就愈大机会单调乏味。

 

单调的城市功能、种类与城市网络

西方有很多研究探讨郊区(suburb)的社区为何那么死寂和教人绝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功能和种类太过单一,令城市的网络不能形成错综复杂的结构,只有零星的单薄连接。一个节点和另一节点要有互补的功能,才能在它们之间形成有效的联机,然后发展成同性质的节点共享的一条联机。很多规划师就是把这过程搅乱了,倒果为因。

 

结语

天水围的就业问题、新界北新市镇的社区问题、屯门公路的交通问题和其他困扰香港已久的城市问题,虽然不全然是城市规划的遗祸,但是非人性的规划,亦无可否认助长了问题的滋生。它们是卫星城市,设计的本意是可以让居民在区内自给自足,却因香港经济的转型和多年来的发展都集中在市区而变成像遭遗弃、或追不上时代的地区一般,要不断「自力更生」和「自我增值」。

另一方面,自市区重建局成立以来,市区不断有大规模的重建,一处处的旧区换上倒模一样的发展,多元混杂的社区换上功能和生活选择均单一的地产发展项目。究竟市区真的有必要重建,重建真的对香港的整体发展有裨益,抑或只是因为市区未「炒尽」的土地都是生财工具?

港府近年积极在都市的建设和发展上与内地融合,连接内地的城际交通网络计划不绝于耳,相信同样尺度与规模的项目将陆续有来。当细密、以人为尺度的城市网络,换上在空中都能清楚看见的粗枝大叶的大型交通基础建设,为的是要负载更庞大的交通流量,而计划覆盖的地区往往也站不住脚,要为计划退让,那在这之下的社区和人的生活,究竟会变成甚么模样呢?其实大型的发展跟我们的社区和城市生活不一定不能共存,就是因为政府的规划思维犯了上述的毛病,加上没有与受影响的市民尽早商讨及公开征询意见,很多时候也造成三方也不愉快的局面。

香港独特的城市结构、网络和面貌是多年来的发展累积而成,市区一直运作良好,是高密度发展城市的罕有典范,也令游客啧啧称奇。但是新规划的地区却往往强差人意、问题丛生。若果HK政府不尽快审视自身的规划思维、价值观和态度,香港人能引以为荣的多彩多姿城市生活,将会在城市的发展中消隠,取而代之的很可能是没完没了的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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