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144篇讲座。本文整理自2016年11月2日于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举行的讲座,原题为《(re)Working Architecture》(“重”做建筑),由“建筑游说组织”创始人、耶鲁教授Peggy Deamer主讲。讲座由普林斯顿大学俞洲翻译整理,由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华霞虹教授推荐。
主讲人Peggy Deamer:耶鲁建筑学院副院长,Deamer + Phillips事务所负责人,“建筑游说组织”的创始人。通过对于建筑实践中劳动的审视,她的研究探索了现在经济体系下,建筑实践、劳动、创造性工作等方面之间的关系。
建筑师也是工人
我们来聊聊这次的主题:“建筑师也是工人(The Architect as Worker)”。
我们有四个主题:
1.我们也在工作,而不只是搞艺术;
2.我们是知识工人,不是物件生产者;
3.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同一条战线上;
4.我们必须要反映我们所为之工作的社会。
每一条主题又有三个点,所以我们今天的讲座要讲的就是这十二个点,那话不多说,就让我们开始吧。
主题一:我们在做的是工作,不仅仅是艺术
第1点:将我们的作品定义为一种“工作”,并不意味着它就不有趣、不具有创造性和不那么令人满足了。
我们对于“工作”这个词常会有一种负面的印象。通过思考劳动的本质是什么——不仅仅是建筑的工作——我发现理想的乌托邦中对于工作有这么两种态度:一种是减少工作时间,所以你可以有时间去休闲或者接受教育;另外一种是让工作本身变得吸引人和有价值。我赞同第二种态度。我们去工作,工作组成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工作是创造性的,工作是很棒的,并且如果工作被正确地组织起来,你不会觉得你必须要停止工作才能获得乐趣;如果你拥有生产资料(means of production),在组织实践的过程中能够自己做决定(agency),即便你做的不是设计工作,工作也会是创造性的。
这两张图是震教徒的生活*,我把它当作是一种上面所说的乌托邦社会的例子。在一种被认真安排的和社区化的方式下,工作本身在这里成为了一种启蒙和完满。“美丽”在这里被认为是工作本质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种造型和美学的状态。
第2点:创造性活动也是工作,而且艺术家们比建筑师更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这和上一点是一体两面。我清楚地知道很多建筑师认为他们的作品具有创造性,是因为作品美学的本质。但我试图让大家明白这一点,并不是美学的那一面让作品具有创造性,而是工作的本质让它具有了创造性。但是每当我说“建筑师也是工人”的时候,别人总是会说“嘿,我并不是在做工作,我是在做艺术”,然后让我吃惊的是,艺术家们却认识到了自己所作的是工作(劳动)。为什么真正的艺术家比建筑师更加能意识到这一点呢?艺术家的劳动也有价值,他们也能像工作者一样组织起来,去贯彻他们自己的政治主张:不管是组成一个工会,还是对博物馆的事务的介入。最近还有很多艺术家在做关于劳动本身的作品。右边这幅照片是我的朋友Maureen Connor*的《随意的周五(Casual Fridays)》。她是一位不断尝试把“创造性的艺术的本质其实是劳动”带入人们视野的艺术家。
第3点:我们是经济体系的一部分,除非我们理解和拥抱这一点,我们无法获得有权力的地位。
建筑师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创造性的,而且这种工作是没办法用金钱去衡量的,是超脱于经济体系的。如果我们一直这么想,那么经济体系不让我们有好果子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里的道理一部分是如果你想要获得有权力的地位,你就必须用金钱的语言来说话;还有就是如果你在你的项目里不懂得劳动的价值——不管是你的还是别人的——没办法在你的商业计划里摆正劳动的位置,你就不能说有一个商业计划,你没有商业计划就意味着你没法坐上和钱相关的谈判桌,你上不了谈判桌也就意味着你在这个项目里没有权力。你不会有能力去说服原本想要造50层高层的甲方放弃计划,按照你的意思去建一栋更契合环境的12层高的楼,让它最终给不管是社区还是你自己都带来更多的价值。你必须要在谈判桌上有一席之地,而你必须找准自己在经济系统中的位置才能够有这样的能力。
主题二:我们是知识工作者,而不是物件生产者
第1点:我们所做的工作是非物质劳动(immaterial work),我们所设计建造的房屋只是冰山的一角。
我们习惯性地会去认为我们生产的是某个具体的物体——比如那些房屋——巨大的物件。我们的工作从设计它开始,到建成的建筑交付,给它拍照结束。但实际上那栋房子只是我们所知道的、所接触和处理的材料的冰山一角:不管是设计背景、规划、环境、材料、形式、甚至是我们和客户接触时所利用的心理知识。这其中有那么多知识,我们自己都不去利用,自己都不去重视。如果我们自己都不重视这些知识,我们怎么去告诉客户,我们所知道的远比你能看到的这一栋具体的楼多得多?因为这样,我们不被重视,只被当作物件的生产者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哦对了,这同时还与我们怎样看待设计有关。设计是“基于所理解的目标、环境和规则,利用一系列特殊的行动确定问题、利用信息和解决问题的活动”。所以这并不仅仅是建一栋楼那么简单。
第2点:单纯地只生产房屋是一种计件工作,这是最糟糕的劳动形式。
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很明确地指出计件工作永远不会产生剩余价值,那些做计件工作的工人只会越来越卖命地工作去赚取更多的工资,但是市场却会因为更多的生产降低价格,让工作的报酬永远只在刚刚好能够活命的水平,永远不会让他们赚到剩余的价值。除此之外,即便跳出马克思和《资本论》的范围,建筑公司总是在项目来的时候猛招人,而在没项目的时候就开始开人削减规模:这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一个可持续培养知识工作者的思路,他们也没有成体系的建筑实践,也不会从过去的经验中积累知识从而将其变现。
第3点:我们必须以长远的眼光去利用环境的知识,并且保护环境。
只要我们还继续向外界传递着这样的信息:等这个建筑交付完,一旦照片拍完我们就会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就不应该奇怪公众会愤怒地认为我们建筑师是一群漠不关心的人。我在这里展示的是两个由Kieran Timberlake公司制作的智能应用。其中一个叫做tally,能让你在设计的过程中就看到你的设计可能造成的碳足迹,让你在调整设计的过程中就能同时获取这个信息。另外一个是他们研发的一个工具,能让你监控建筑物实际的运行状态,让你可以去验证这个建筑是不是达到了设计时所宣称的环境表现。这两个软件都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建筑师不是在完成作品之后就会拍拍屁股走人了,而是长期关注着建筑物的实际运行状态。
主题三: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一条船上
第1点:我们是一个大的知识生产团队中的一员:承包商、工程师、业主、金融分析师、律师、软件设计师等等——实际上,我们都是设计师。
这一点与我之前所讲的“设计”需要有一个更广的定义相关。如果我们能够认同建筑师也是工人,那么相对的,其实那些我们以往认为是工人而不是设计师的人,其实也是设计师。他们有着各种各样完成高品质的设计所不可或缺的专业技能。我们需要尊重他们,认同他们也是设计师,在为整个项目做贡献。
这里展示的是所有为墨尔本的联邦广场*(Federation Square)项目工作过的人的合影。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承包商、包工头、项目管理、软件设计师……这个大家庭里的所有人各司其职互相了解,一起为这个项目出力。这不是那种你只是确保自己能够撇清责任,事后不会吃官司就可以了的工作环境。
第2点:(我们和其他类型的工人在一条船上)这一点是一个社会政治的立场(全世界的工人们,联合起来)。
如果我们不认为我们自己是工人,我们是无法去理解和同情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工人的。这种认知也是我们自身的问题:我们建筑师自大,而且自认为与众不同。我想说的并不只是AEC(architecture, engineering, and construction)中的大人物,好像只有他们才会被认为是我们队伍的一部分。那些不被我们认为是一分子的人,其实也是我们团队的一部分——特别是环境恶劣的工地上,那些距离我们遥远的工人。
这里我试图展示的是,左边,随着制图软件、BIM、还有新的制造技术的运用,工厂里的制造工人也渐渐开始被认为是建造工人,慢慢地从幕后来到了台前。但通过右边的照片,我想强调承包商还有那些离我们很远的建造工人们。正是在这些领域当中,我们可以向艺术家们学习,承认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让全世界的工人真正地联合起来。
第3点:工人与管理者在实际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对立方了——谁控制/控制不了钱才是最主要的。
我先把这点提出来,但我在后面还会更加细致地谈论这点。如果你被我刚刚的演讲说服了,把自己作为一个工人看待。然后你再去审视你所在的公司:作为一个员工和作为一个管理者到底分别意味着什么?到底哪些是你的工作,哪些是老板或者管理者的工作?你会发现用工人/管理者的对立好像没有办法套到这个情况上:因为你们明明在一起工作、一起承受痛苦、一起分享这份事业。我觉得以某种方式来看这是有问题的,所以我后面会再回到这个点上。
但是在这里,我想说的更大的一点是,我们都是工人,即便老板也是工人。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不光是在公司内部,还要公司与公司联合起来去坚持建筑的价值,去抵抗新自由主义经济所带来的影响,不然我们只能沦为一个为了业主和有钱人赚取利益、随插随用的工具。
主题四:我们必须要反映我们所为之工作的社会
第1点:我们并没有超乎寻常的天才;我们不是明星建筑师。
我想说的有好几件事。一件事是,我记得有一次弗兰克盖里在一次讲座上,被问到他怎么看明星建筑师这个说法,从他脸上的反应你可以看到他有多恶心自己被当作一个明星建筑师。而彼得艾森曼则发言为这个称号辩护道“如果没有明星建筑师的话,我们建筑师就根本不会出现在报纸上了。这是我们获得关注的唯一手段,也是唯一让我们被当作文化重视的手段”之类的话。
但是对于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行为就像是进一步退两步(其实还是退步)。这后退的两步是,对于公众来说他们知道的建筑师,都是那种超出十倍预算,逾期十年,只关注好不好看,专横独断,不关注社会需要也不关注业主利益的明星建筑师。而情况的确也一直都是这样,包括我给纽约时报写这封,我幻灯片里展示的信的时候。这是对于一篇针对卡拉特拉瓦*所设计的纽约世贸中心车站的批判长文的回应,关于逾期十年的工期还有超出十倍的预算。我知道会有建筑师来为他辩护,说完成一件艺术作品就是要这样,就像卢浮宫和玻璃金字塔那样,诸如此类的说法。但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要去为卡拉特拉瓦解围,而是整个的这一套“建筑是独个天才的作品”的想法,已经非常过时了。如果公众就是这样读到我们的,如果这就是文化评论如何把我们暴露在公众面前,这是很成问题的。大多数建筑师根本都不想订阅这样的文章,这太老派了,因为这并不是我们大多数建筑师对待工作的方法。这样的文章只会让公众对于我们的看法越来越差。
第2点:男女平等非常关键(但光男女平等还不够)。
这张职员图来自一家叫做CASE的咨询公司。这家公司很有意思,它在探索如何利用新的实践和信息使用的方式去为信息工作者创造最大利益。他们从两个人一直发展到一百五十个人,直到被WeWork收购。这张职员图并没有遵从常见的那种“顶层设计师和所有他的下属”那样的排列方式,当然他们吸引我的地方还在与他们所展示的丰富的性别的多样性,而这正是在建筑行业里非常需要被声张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美国有一个“百分之32计划”。百分之32是指,从建筑学校毕业的有百分之50都是女性,但是五年之后只有百分之18还在从事职业建筑工作。那么那消失的百分之32去哪里了呢?所以性别是一个大问题,但是我们也可以从这张图里看到这里不同种族的人并不多,这同样也是很有问题的。我们作为建筑师一边在提供给社会非常诱人的前景,但我们对于社会到底想要什么的看法却是非常抽象的。如果那些我们想要为之设计的人根本不在设计桌上,那么我们所提供的前景不仅是抽象的,还是虚假的。
第3点: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建立、体验和实践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模式,那么我们怎么能够提供给我们的客户一个更好的世界呢?
这点触及了我的信念的核心: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在每天的生活中体验到美好,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拿到应得的报酬,如果我们自己都一周工作7天每天24小时,如果我们对于我们的项目都毫无控制力,完全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我们怎么去给一个公平的世界、公平的项目和公平的公共空间?先打扫干净自己的屋子,我们才能够讨论外面的世界。
我从Snøhetta的网站截下了这些图片。作为一家公司,我觉得Snøhetta值得称赞的一点是在公司主页上你看不到公司的名字;他们并不是在宣传一群人,而是彰显了自己做事的方式。而且他们有一种价值观:它们的分公司作为一家位于纽约的公司有自己的工会。*它们在挪威的本部就有工会,所以当它们来到纽约开办新的分公司的时候,它们问自己的员工想不想要工会。员工们最后把票投给了Yes。它们这种由大家一起投入、一起决议的模式是个非常好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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